第二天，水灵向老爸提议去镇上转转，表妹小敏主动要陪着一起去。
阿福婶连声嘱咐，“不要玩过了头，中午回来吃饭。老村长还要来看你们
呢！”

　　从老宅到镇上不过十来分钟的路。过去两边都是水稻田，现在也成了
开发区了。镇上的一条马路也有双向六车道，两旁边都种了树，还有绿化
带。只是正值冬季，树上光秃秃的，却挂满了彩带和彩灯。过年了，镇上
在绿化带里还摆上了从暖房中搬来的花卉，路两边的商店里人头攒拥，一
个个店铺里都在放着流行歌曲，倒是充满了一片喜庆气氛。小敏高兴地对
水灵爸说，“大舅，我就在镇上上班，天天走这儿过。”

　　“是吗？在什么单位？”水灵爸问道。

　　“在绿美技术有限公司，是与美国合资的。”小敏不禁有点自豪起来
。

　　水灵一听，这里竟然还有中美合资企业，不禁来了兴趣。忙问，“小
敏，你们公司生产什么东西？”

　　“生产‘叶面肥’，把它喷在种的植物的叶面上，就可以提高产量，
还可以防止病虫害呢。”小敏高兴地向表姐介绍，为自已可以在女硕士面
前露一手而沾沾自喜。

　　“那你自已在公司具体干什么？”水灵爸知道小敏曾经因没考上大学
而去南方打了两年工，不知道她现在能干什么。

　　“董事会秘书，老村长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小敏不无有点得意。
“我们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是村上的山水股份公司，是原来的几个村办企业
合并起来的。”

　　“哪你们也都是股东了？公司有你们的股份？有多少？”水灵笑着打
趣小敏。

　　“那当然了。”小敏有点理直气壮，“不过绿美公司中有我多少股份
，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已在山水公司中的股份。”

　　说着话，几个人已经走到了公司门口。好大的气派！大理石贴面的门
楼，上面还升着中国、美国的国旗和说不上名的一面旗帜，据小敏说是公
司的旗。里边有好几幢厂房，一幢写字楼。只是过年放假了，只有保安在
坚守岗位。

　　几个人与保安聊了一会天，就动身回家。只是水灵还在想，小敏他们
企业的产权结构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临近中午，老村长来到阿福家看水灵爸和水灵。老村长其实只比水灵
爸大几岁，从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一直当村干部。现在已经不当村长了
，但还是山水公司和绿美公司的董事长。人都说老村长办事公道，为人厚
道，又有经济头脑，很受群众拥护。

　　老村长听说水灵已是经济学硕士了，连忙半开玩笑地说，“水灵，这
次回来可要为我们公司作点免费咨询呵！”

　　水灵爸笑了，“哪里哪里，是她要向你咨询哟！”

　　水灵连忙把茶水送上，“老村长，我真的有问题要向您请教呢！”

　　“你们爷俩都是有大学问的知识分子，你们研究的东西，我可不懂。
”老村长接过茶杯，连连摇头。

　　“你就把那个‘混合共有制’给她介绍介绍，她想知道。”水灵爸以
前就听家乡人说过，也想让水灵听听。

　　“你是说我搞的那个非公非私的‘混合共有制’？”老村长开心地说
，“好，这可是我们这儿的创新呢！”

　　老村长就从原来的村办企业合并成股份公司讲起。“我们村办企业算
是小集体，上边说也要按现代企业制度来改革。改就改呗，可有人硬要我
们把集体资产全部划分到个人，说是这样才算‘产权清晰’。只有这样，
大家才会对企业认真，否则就会出现无人负责的现象。我怎么也弄不懂，
我们这个小集体干了这么多年，难道说就无人负责了？还不是大家认真干
出来的？再说分到个人就会负责了？有的大企业，一个职工的股份只占万
分之一都不到，干活还不是老样子。”老村长有点气呼呼的说，“更重要
的是，我们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我们就这么些地，这么点资产，盘算来
盘算去，有许多实际问题不好解决。”

　　“什么问题不好解决？只要把资产核定好，再把资产分配到每个人，
然后明确各人的股份，以后按股分红就行了。都是纸上功夫，原来怎么干
活还怎么干就是了，有什么难的？”水灵有点不太理解。

　　“姑娘，你没当这个家不知这个难啊！”老村长接着说，“如果说把
资产不分男女老少全部分配光，村里的人今后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新
的来旧的去，这些人的股份给不给？怎么给？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安排
？就都不管了？再说，就那点资产，分到每家每户，能有多少？哪家没有
点事，要生个病出个什么意外的，叫人怎么过？”

　　老村长告诉水灵，“你不信问问你家爷爷奶奶，老人都知道。解放前
，一场天灾，为了换点吃的，多少人手中的地都卖给地主了，那点财产顶
个屁用。我们西边一个乡就这么干，有多少人原来的股份都卖了，现在还
不都变成给乡干部打工了。”

　　灵爸也举个例子，“城里有的企业不也一样，把资产折股全分了，要
不了几年，经营者变着法子就把股权集中到自已手中了。那些上市公司也
是这样，小股民的钱还不都是这样给折腾掉了？还说什么股份制就是新公
有制，屁话！”

　　“后来怎么办呢？”水灵很是关心这个问题。

　　“后来，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要留一部分作为小集体公有的资产。这个
公有的资产按有些经济学家说，就是产权没有明确到个人的。其实，要我
说，国有资产，集体资产，哪个没明确其‘所有权’？非要分到个人才明
确了‘所有权’？如此说来，我们这个国家也非得把‘家’都分了才算是
明确了‘所有权？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当真把国家看成是自已的国家？想不
到现在有些共产党的干部干公家活没情绪，搞起‘私有化’最积极。”老
村长叹口气说，“后来，幸好我们是小集体，大家一商量，就保留百分之
三十的资产作为集体公有股份，其它的股份明确到个人。刚才提到的那些
因人员流动、家庭变故、未成年人的医疗保险等不好解决的问题，都可以
通过这部分股份来解决。而且这部分股份每年的分红也采取继续积累的办
法，保持这个比例不变。这就是我们所搞的‘混合共有制’。说不定，我
们今后还可以此为‘种子’，逐步扩大这部分的比例呢！”

　　“因为这种所有制形式，既不是‘公有制’也不是‘私有制’，是多
种所有制混合共同拥有一个企业，所以说是‘混合共有制’。”水灵爸总
结说。“我理解，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央十六届三中全会只是提股份制是公
有制的一种主要‘实现形式’的原因。”

　　水灵很快就理解了老爸的意思，“爸，你是不是说，可以有国有制、
公有制、共有制和私有制四种基本所有制方式？”

　　“不，我的看法是，基本的所有制还是只有公有制和私有制两种方式
。”水灵爸继续说道，“公有制可以有‘大公’与‘小公’之分。‘大公
’就是纯粹的国有，‘小公’就是地方、部门或集体所有。我们国家以前
的‘地方国营’企业又是‘地方’又是‘国营’，二者是矛盾的。实际上
是一种地方投资的‘大集体’性质的企业。而其它各种没有明确个人产权
的企业也都是大集体企业，也是公有制企业。而‘国有’与‘集体’相互
交叉混合投资的企业，当然也是公有制企业。”

　　水灵抢着接下去说，“而产权最终完全明确到个人的企业，不管是一
个人的个体经营，几个人的合伙制还是几百万人的股份制，都是私有制企
业，对吗？”

　　“我是这个意思。但这种没有‘公有’成份的股份制可以称作为‘私
人共有制’企业。而如果一个企业中既有‘公有’又有‘私有’，那就是
‘混合共有制’企业。‘公有’与‘共有’并不是一个概念。在资本主义
国家中，以私有制为基础，所以，私有经济占主导地位。即使是股份制企
业，如果完全能将产权明确到私人的话，就是百分之百的私有制企业。如
果其中有部分没有明确到个人的国有或集体所有的部分股权，就可以说是
‘混合共有制企业’。这样的企业可以按照其中‘公有’或‘私有’所占
的比重大小，区别到底是‘公有’还是‘私有’占主导地位。如果说‘公
有’占主导的话，那么其中‘公有’成份至少要占控股或相对控股的地位
。”水灵爸总喜欢用定量的办法来表达“公有”或“私有”的概念。

　　“所以说，股份制是私有经济发展的产物，股份制企业不能一概说成
是公有制企业。但公有制企业也可以通过股份制这种方式，改造成有‘公
’有‘私’的混合共有制企业，从而以此进一步巩固和壮大‘公有’的成
份，把这种多种经济成份‘混合共有’的股份制改造成为公有制的一种实
现形式。”水灵爸最后说，“实际上，近半个世纪前中国也搞过‘公私合
营’的企业。看来，今后在相当长的时期，恐怕还将会是‘混合共有制’
为主体的时代。只是不希望忘了改革的根本宗旨，使改革走上歪路，结果
把方向走反了。”

　　水灵也连忙起身说，“我开始明白老爸为什么对‘新公有制’反感和
担忧的原因了。把‘公’与‘私’合在一起的企业说成是‘新公有制’，
在逻辑上说不通。只要把‘混合共有制’这种概念提出来，在逻辑上就比
较严格了。我可要马上去把今天讨论的内容写下来。这还可以写成一篇论
文呢！”

　　老村长笑着说，“好，你看，我们胡乱想着干的‘混合共有制’，竟
被你们爷俩说成是‘体制创新’了似的。告诉你们，在老百姓自已的实践
里，新东西可多着呢。”

　　水灵爸接上去说，“是呀，毛主席不是说过，‘高贵者最愚蠢，卑贱
者最聪明’，怪不得中央现在要提出发挥群众的创造性呢！就是对现代产
权制度的提法也改为‘归属清晰、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顺畅’了吗
？”。

　　这时，阿福婶走进来，对老村长说，“开饭了，你今天和水灵爸好好
喝几杯。”屋里顿时欢闹起来。